- 期次:VOL.39
- 文字:海之石
- 演播:晓奕
已经入秋了,天气慢慢凉了起来。太阳早已落了山,黑夜在这样华灯斑斓的时刻,也只是显得浅淡而薄弱。
他牵着她的手去坐有轨电车,走过喧哗而吵闹的街道,迷幻的光芒印在她的脸上,使她整个人看起来都熠熠闪光。她衣衫单薄,只穿了一件月白色的洋纱旗袍,上面滚着窄窄的蓝色蕾丝花边。他感觉到她的手如最凉的冰,不觉地愈握愈紧,并把她的身体拉近了些。她轻轻颤抖了一下,抬起头看他,脸颊有些许的红晕,她低下头去,没有挣扎。
他们用了一天的时间走过了大半个城。这个清晨,她把他叫出来,穿着他从未见过的月白色旗袍,脸颊上涂了淡淡的胭脂,长而浓密的三千发丝被挽成精致的发髻,上面斜斜地插了根银簪。她清清丽丽的眉目在他看到的那个时刻突然如同打开翅膀的蝴蝶般玄目地绽放开来。他从未见到这般妩媚动人的她,在他的记忆里她一直是那个穿白衣黑裙的学生装的样子,垂下两条辫子,素净的脸,不沾一丝脂粉,眼眸如同晨星,闪烁不止。
她微微笑着,不言不语。她的脸上少了几抹往日飞扬的神采,多了几分清冷孤寂。他的心头不觉一阵颤抖,快步走到她面前,牵起她冰凉的手。她用目光制止了他所有的疑问,只是带着他转身就走。
今天,咱俩只是好好地走走好吗。她抬起眼望着他问。她在不觉中流露出的哀婉,如同雨丝一样细细密密地透入他的皮肤,他的心。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他们一起走过了许多地方,都是他们相恋一年所到达的地方,往事一幕幕地浮现在眼前。在这样动荡变乱的岁月里,他们的感情如同一叶单薄的舟,在暗流之下沉沉浮浮,他们之间的信任默契以及相濡以沫的情感才使得这叶小舟不至于倾覆。
这个城市的总是这样的杂乱,销烟战火不断,轻歌曼舞不停,就连有轨电车所特有的咣咣当当的声响都一直不停歇。
她不管走到哪里,不管在哪个角落,都能听到这个声音。她觉得这个声音已经贯彻了她的生活,注入了她的生命。她不自觉地沉溺于这个声音之中——咣当,咣当——如此简单,如此循返往复。她想,如果生活,如同这个声音般简单,那该多好。
她听着想着渐渐有些入了迷,又为自己的生活所伤感起来。他感觉到了她的异样,对她更加怜惜起来。他轻轻地问,送你回家吧。她叹了口气,说,好。
他送她去坐有轨电车,那个他和她都异常熟悉的车站。一年前,她在教会学校读书,每天坐电车往返于家与学校,每天在夕阳下落的时刻安静地站在这里等车。她的素美与安和平定的气质如同最缠绵的花香一样蛊惑着他。而他是大学生,虽穷却有志气,眼神如同最凛冽的冰,笑容却如同最温暖的水。他每天也在那个时刻坐车,有意无意地亲近她,或与她擦肩而过,或于她错身行走。可是她如同不为所动的玉兰花,那样孤然地守护着自己的情怀。
直到那个纷乱的黄昏,一群穿黄色军装的粗野的人在大街上横冲直撞,平日安和的街道瞬间动荡不安起来,人们如受了惊的鸟兽四处逃散。她的平静在那时被打断,女孩子的脆弱无助在如此慌乱的时刻暴露无疑。她黑色的学生裙如同遇到风雨的帆一样旋转开来,她眼睛里的惊恐如同尖锐的针生生地扎入隔着纷杂的人群的他的眼睛之中。他奔跑过去,撞过身边层层的人。他的眼里只有她,他感觉瘦弱的她在这样的冲撞与纷乱中随时会倒下,或被那群粗野的人所践踏。他把手伸向她,不断地缩短距离,平日短短的十几步的距离竟在此时此刻变得这般漫长与遥远。三步,两步,一步,他终于牵住了她的手,他带着她奔跑起来,耳边有风轻轻作响,她的黑色裙子与他的黑色风衣彼此磨擦,他感觉一切的慌乱都在这个瞬间褪去,只是和她纯粹地奔跑,奔跑在明艳的春天里,奔跑在无垠的草地间;只是和她纯粹在一起——这个他爱着的女孩,深深爱着的女孩。
她也常常会回想起那个如十年之久的短暂的瞬间,她觉得他的手如同上帝背负的银光闪闪的十字架般光芒四射地没有犹豫地带给她援助,于是她从未敞开的心竟像夏日的雷电般轰轰烈烈地打开了。
爱情,在绽放的瞬间就将其注定。
电车来了,他送她上了车,并想把她送至家门口。她却执意拒绝。她淡淡地说,给我一些可以独自支配的安静的时间。他深知她的个性,表面文弱,实质却决绝果断。他轻轻叹了口气,明白她心情不好,又在为父亲的死和家里的事所担忧。他抱住她,像往日的别离那样吻了吻她的额头。不要担心了,一切都会过去的。他在她耳边轻轻的说。
电车渐渐开动,而他,也已离开。她觉得自己疲惫的像一条搁浅了的鱼,没有方向,只能任上苍怜悯。
爱情,是不是只有在幻觉中才可以地久天长,才可以找到她的永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