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的第一所新房子(纯文字慎入)

作者:何翠莲 来源:异客公众号 联系邮箱:yikehome@126.com

文章在高铁上匆忙写就,落笔后,总觉得思考得不够深入,但无论如何,想把当时的思绪记录下来,于是有了这篇文章。

若今后还有机会,定当思考的深入再深入些,才好。


(我的家乡在湘南边陲)

列车已经飞驰在它原有的轨道上,原本平静的内心因为堂哥的一个电话,变得急迫起来。似乎能从电话的那头,感受到家里热闹的气氛

对农村而言,人生三大事娶妻生娃盖房子。我的父母早早的完成了前两项,等到他们快55岁的时候终于迎来了第三项。用我母亲的话来说,她终于完成了“任务”!是的,这个任务似乎只有我母亲一个人在完成。

我们家不过就是湘南边陲上最平凡也最普通的一家。当改革开放的春风,吹到这个角落时,我的母亲和其他村民一样,也踏上了南下的打工之路。这笔打工挣来的血汗钱不仅抚养了2个孩子,他们顺利读到大学,而且还盖一栋迟来的新房子

记忆中,最深刻的事情,莫过于我和弟弟跟随父母搬了无数次家。从村里到村外,从河边到坡地,从暂住亲戚的房子到租用学校的房子,从独居到群居……

我常听家里的亲戚说起我的祖父。说祖父是村里有名的地主,家里很多的古董珍宝,有一整栋连体的楼房。他60多岁时娶了年轻的祖母,了我爷爷。而当我爷爷6岁时,祖父因为过度吸食鸦片去世,祖母便带着爷爷改嫁到了别的村庄。从那时起,家里的大宅子古董便慢慢的没了。

等到我能记事时候,大宅子还能依稀看到原来的模样,双天井的格局确实只有富人家才有,只是房子的另一边给了别家的人。这所破旧破旧的大宅子,成了我母亲嫁过来的第一所房子。我的父亲母亲在这里结婚,我在这里,在天井下,第一次学会了刷牙。

我印象中的这所房子永远都是黑色的青砖瓦房因为经历了数百年的风雨洗礼而显得有些破旧,墙角下会长出青苔靠墙一侧的床要贴上报纸。时间了,报纸会发黄,开胶的角会装满细细的砖粉末。

下雨时,我喜欢坐在天井高高的门槛上,看雨水打在砖瓦上,顺着低槽顺流而下,或急或缓,或重或轻,滴在了用石头有序堆砌的玉米路上,汇成小小的溪水流进了天井两侧的沟里。

爷爷去世后,家里的叔伯们开始抽签分家。我记得,我抽中了几样家具,没有抽中大宅子,而我的二伯、小叔则抽中了。后来二伯起新房,便拆掉了老房子。

分家后,父亲母亲带着我和弟弟,带着一堆的家具搬到了大伯的房子里我记得当时的房子很大,一间是瓦房,一间是低矮的平房房子前面还有一大块晒谷场。房子临河,地基和下半层用的是火砖,上半层用黄泥土

我母亲常常靠着瓦房的一侧窗户生火做饭,旁边放满了永远也烧不完的柚子树和橘子树的树干。久而久之,生火的一侧墙体变得黑乎乎了,窗户纸也变得黑乎乎了而我的父亲,则喜欢带着我和我弟弟在床上玩。我父亲常说起一个场景,说我拿着一张试卷从学校飞奔回家,告诉他,我们幼儿园班考试了,我爸说我考了0分,我便开心的告诉他,隔壁家的晓晓也考了0分。

那会,我最爱平房的房顶,我在房顶上种了很多很多花,我常常自己搬楼梯爬上爬下。还会自己生火烧热水,然后拿着一个大木盆,自己在门口洗澡那次放学路过的几个大女孩看了我一眼后,说说笑笑走过去了,我总怀疑她们是在笑话我,从那以后,我再也不在大门口洗澡了。或许,从那个时候起,在大伯的房子门口,我开始知道了羞耻心。

后来,我们从大伯的房子搬到了小叔在村外的屋子,居住的空间从村子中心到村子外围。村里人管小叔的那片居住区域叫“高头”,那边的房子叫“高头屋”,村里的房子相对成了“底下屋”

小叔的房子是刚起的火砖,在一片农田的边上,门前门后都是柚子树。房子很大很大,两个房间一个堂屋,还有一个自盖的厨房。听小叔,他盖这个房子用了2万多块钱。天哪!2万多,当时我真觉得好多好多,我真是不知道我家何时才能盖房子,而我那时,还没有读小学。

或许是因为居住时间太短关于这所房子的记忆很少,只依稀记得屋后有很多大石头,听说是我家要建新房,托人买的地基石头。

后来,我家没有起新房,就换了另一处居住地。

小叔一家从广东打工回来了,我家又要搬家了。 这次,我们搬到了学校

一间小小的狭长的房间,挤压两个大教室中间,那应该是老师的办公室,或者是外来的年轻老师的卧室。我很不愿意听到隔壁家的大叔说起一段往事。他常常和我描述,我妈是如何哀求校长,如何在校长面前哭哭啼啼,才得到了暂住一年的允许。

那段时光,我是幸福的。我读小学,我的家就在教室的旁边。我常常睡到大家都来上课了才爬起来。第一节课下课后,才回家扒两口饭吃。那个时候,我母亲会用一个绳子系一把钥匙挂在我胸前。我每天上课就玩弄拿把钥匙,下课就守在家门口,不让我同学从门缝里偷看我家。

那时,家里只能放下一张床和几样简单的家具。我记得,我弟弟当时已经长到了我胳膊这里,我们家睡觉分两头弟弟靠墙到我母亲,我,父亲睡在外面我们穿插着睡觉,每天都是按这样的秩序入睡。

我的记忆便切换到了另一个场景。

我父亲和一个便利店的人正围坐在一张四方桌子,我父亲在写写画画,母亲站在一侧盯着父亲手中的纸笔,而我正愉快的在旁边吃火腿肠。那时的火腿肠,真是好吃极了! 后来我才知道,那是我家在买房子,买下了一家便利店

便利店其实也不大,用的是水泥砖,也就一个堂屋一个房间房间是我家的卧室。聪慧的母亲用在后门搭了一个简易的厨房。

从那时起,我家也开起了便利店,我又成了村里最幸福的小孩,我家不仅有辣条,还有两个冰箱,我可以自由的在抽屉里拿零钱……

过后不久,我家买下了马路对面的两间黄泥巴房子。那黄泥巴房子以前是用来养牛的,所以大家都叫它牛栏屋

有了这牛栏屋,便有了我的青春,或者我的青春和这个牛栏屋是分不开的。也正是因为这便利店和牛栏屋,我家便安定下来了。

我还记得,我和我弟弟跟着一辆板车后面,兴奋的跳上跳下。那会,我父亲刚从村外的坡地上,拉了一车黄泥土,用来垫高牛栏屋的地板。父亲给我和弟弟每人发了一个厚木板样式的东西,像砖头,又有把柄,用来夯实黄泥土。有时候,我父亲还得那锋利的刀具铲掉墙面上的,已经凝固的干巴的牛屎。不管臭不臭,我和弟弟都捂着鼻子。

后来,父亲在牛栏屋里按了木桩,铺了木板,便成了二楼。二楼就是我真正意义上的闺房。在这里,我终于可以一个人霸占一张床,我终于可以邀请村里的小伙伴来我家住,我终于可以把从学校门口买来的明星画贴满墙面,我终于可以在枕头底下放别人送我卡片……总之,我可以用牛栏屋的二楼,我自己的空间干各种我喜欢的事情

在那里,我度过了近11年的时光,直到我寄宿高中学校……

我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县城,二楼自然留给了我的弟弟,那成了我弟弟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个人空间。而在此前的十几年里,他要不跟着我爸妈睡,要不跟着我堂哥睡,要不各种亲戚中轮着睡觉。等到他高二的时候,他般到了学校里寄宿。寒暑假回家时,还得到我堂哥家里睡觉。

其实,二楼也并不是特别好的地方,就是一个人为隔出来的楼层,木板凹凸不平没有固定,四面墙都是漏风到了冬天,得用各种布箱子挡起来,把被子盖好点儿。第一次来我闺房的朋友,几乎站不稳,到后来,她们竟然习惯了!

便利店和牛栏屋改变了我一家的生活。它不仅给我家带来了真正意义的稳定,也灌满了我和弟弟对于少年时期的记忆 或许是因为这一次次的搬家,又或许那时正值改革开放的春风吹到了山沟里,我妈妈毅然决定要外出打工,以改变这种窘迫的局面。这一去便是10多年,而我也从小学四年级读到了研究生毕业。

结 尾

现在,我正在飞驰的列车上焦躁不安,我要赶在十二点前到家,我要赶上新屋子落成的酒席。这一所新房子,对父亲母亲而言,对我一家而言,意义太重大了。

其实,我很能理解,为什么乡里人,拼命在外面打工,也要挣够回家盖房子的钱。建一所属于自己家的新房子对于传统的农业社会而言,那不仅是财富的象征,更是一种乡情,一种对根的认同,它预示着心灵和脚下土地的凝结。